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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刚才在思考,为什么这次西藏押加队一项决赛都没进?”
体育馆门外,67岁的白玛尊珠,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,默默地望着前方。他身后不远,体育馆里急促的加油呐喊声几乎快掀翻顶棚。
白玛尊珠是郁闷的。押加盛行于西藏,这样的成绩让作为西藏队领队的他,实在高兴不起来。
11月28日,白玛尊珠(左二)在押加比赛场边看着自己的队员比赛。新华社记者 晋美多吉 摄
白玛尊珠又是欣慰的。因为押加这个西藏特色项目,已经走出西藏,走向全国,似莲花般朵朵绽放,一如他的故乡“莲花秘境”——墨脱。
白玛尊珠是来自西藏墨脱的门巴族。他的人生中,见证了押加这项运动的普及发展,更见证了西藏人民建设幸福生活的奋斗历程。
2023年10月13日拍摄的墨脱县城(无人机照片)。西藏林芝市墨脱县地处雅鲁藏布江下游、喜马拉雅山脉东端南麓,平均海拔约1200米。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湿润多雨的气候特征,城镇坐落在高山深谷之中,掩映于云海丛林之间,风景秀美。新华社记者 孙非 摄
墨脱曾是一座“高原孤岛”。连绵险峻的喜马拉雅山、汹涌奔腾的雅鲁藏布江,将墨脱“圈禁”在高山峡谷间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世外桃源,但也极大地阻碍了与外界的交流。
直到2013年10月31日,波墨公路正式通车,墨脱人告别了只能靠双脚走出大山的历史!为打通这条天路,自1961年起,党和政府数次重启建设,终于在2013年10月31日实现全线通车。
西藏墨脱地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下游,四周为岩层不稳定的雪山所包围。这是夏季8月,工人们挖开9米厚的冰川修筑公路。新华社记者 丁力 摄(1990年11月19日发)
白玛尊珠清晰地记得,1973年,不满16周岁的他第一次走出墨脱的情景。靠着双脚,从墨脱县背崩乡出发,穿过布满蚂蟥的雨林,翻过海拔四千多米的多雄拉山到达派镇;之后乘船到林芝市巴宜区,再乘车前往拉萨。当他最终抵达拉萨时,已辗转了十多天。
这趟行程也是他和体育结缘的起点。
在西藏和平解放前,居住在墨脱的门巴族,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。白玛尊珠小时候的家,是木头茅草搭的房子。要填饱肚子,一家人除了种地,还得打猎。
1959年,在白玛尊珠出生两年后,西藏民主改革废除了封建农奴制度,雪域高原开启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纪元。
西藏墨脱山寨里草木结构的门巴族民居。墨脱县境内主要聚居着门巴、洛巴与藏等民族。新华社记者 姜恩宇 摄(1988年3月13日发)
白玛尊珠的人生也有了新的机遇。1973年,因为出色的身体素质,他被西藏大学前身西藏师范学校选拔到拉萨培养。他不用再像前人那样:小时候帮家里做农活,长大就外出谋生。
起初,他的家人并不同意他去拉萨。
“当时墨脱没有老师,更没有学校,选拔我们就是要当老师培养的,将来要建设西藏,建设墨脱。”白玛尊珠回忆说,“是我自己坚持要出来,我想出去看看。”
就这样,年轻的白玛尊珠,跟着招生人员,朝着拉萨出发了。
一天学都没上过、只会说门巴语的白玛尊珠,开始学习汉语、藏语等各种文化知识,也接触到了各种体育项目。
因为学习成绩好,学校想派他去上海交通大学继续学习深造;因为篮球打得好,西藏自治区体育局想选拔他进入篮球队。
在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,白玛尊珠选择了体育。
11月26日,白玛尊珠(左前)在指导队员。新华社记者 黄耀漫 摄
“当年,选择体育是需要很大勇气的。”白玛尊珠说,家人朋友既不理解也不同意,耳边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“学体育的就是四肢发达、头脑简单”。
“他们不懂,体育真的需要很多智慧和技巧。”白玛尊珠说。
20世纪80年代的西藏,各方面人才紧缺,体育行业也不例外。白玛尊珠从篮球队退役后,兼任着多个项目的教练。马术、摔跤、押加,一切从零开始,他在摸索中学习,在学习中进步。
不仅学习体育专业知识,他也学习文化知识。“没有文化不行的。那个时候出去很受刺激,我带队出去别人说什么都听不懂,所以当时我就想,一定要学。没什么了不起的,我一定要把它学透。”白玛尊珠说。
当运动员时,白玛尊珠最爱的是篮球;当教练时,白玛尊珠醉心于押加。
押加是一项在西藏地区广为流传的运动,也被称为“大象拔河”。在比赛中,选手需四肢着地,背对背彼此发力,直到一方将中间的坠条拉过自己一侧的决胜线。
2011年8月30日,两位来自拉萨农牧区的群众在雪顿节上进行押加比赛。新华社记者 文涛 摄
在西藏的田野里、牧场上,人们常在休息时把腰带或哈达打个结往脖子上一套,随时随地玩起押加。
“押加在西藏非常受欢迎,老百姓都很喜欢,”白玛尊珠说,“但当时都是我们自己玩。”
2023年7月20日,聂拉木县波绒乡代表队选手次仁多吉在押加比赛中。7月18日至21日,西藏日喀则市聂拉木县2023年农牧民运动会在聂拉木县公共体育场举行。新华社记者 邵泽东 摄
1999年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,押加成为了竞赛项目,西藏队在五个项目中拿到三枚金牌(当时设有金牌)。
尽管成绩斐然,但白玛尊珠意识到,“只有我们自己玩肯定不行,一个项目要有生命力,就得让更多的人一起玩”。
据他回忆,刚开始,只有西藏、四川、新疆等地选手参赛,但从2015年开始,参加押加比赛的人数大幅度增加。
2007年11月13日,参赛选手在第八届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押加比赛中角逐。新华社记者 普布扎西 摄
“现在全国各省区市都有,今年台湾选手也来参赛了。”白玛尊珠说。
“我们国家经济生活水平好了,各民族都更加注重健康与娱乐。押加这个项目很有吸引力,老百姓也容易接受。大家对押加的认识越来越深,才会都来参与这项运动。”他解释道。
2020年9月9日,贵州省遵义市余庆县敖溪小学的体育老师任达武(右)指导学生押加的技术要领。新华社记者 刘续 摄
自从1986年首次带队参加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,几十年来,白玛尊珠亲眼见证着民族体育和文化事业的蓬勃发展,“就比如说我们西藏,你看表演项目越来越丰富,舞蹈越跳越好看”。
这一次,他带领西藏押加队从雪域高原来到“椰林海岛”,不料遭遇了“滑铁卢”。这让他很是意外,但郁闷之后,他发现了好的一面:“押加运动整体发展了。以前别人学习我们,现在我们也要学习他们,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。”
11月27日,贵州队选手张仁信在55公斤级决赛中。他战胜重庆队选手王珍宽,获得一等奖。当日,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押加项目55、61、68、76、85公斤级五个组别的决赛在海南省三亚市举行。新华社记者 周牧 摄
白玛尊珠说,自己的名字中,“白玛”意为“莲花”,“尊珠”意寓“圆满”。或许,无论对押加这项运动,还是对如今的白玛尊珠而言,“赢”并非全部;由体育带来的、与更广阔世界的交流交往与交融,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?
就这样,一项盛行于西藏群众之间的传统游戏,如今作为传统体育运动在全国各地广为流传;一个生长于“莲花秘境”的汉子,如今带着传统、文化与更多年轻人,走出群山,与外界比拼,与世界相拥。